晓薛【影子】7-8

7

 

阳光徐徐洒下,携来清晨的三分燥热,烧在耳侧。他恍然,原来已在此处坐了一夜。

 

“鬼哥哥。”

 

“......嗯?”

 

“我想吃糖。”

 

“......可是我们没钱呀”

 

听了男人的话,女孩耷拉下脑袋,可怜巴巴的揪着衣摆,看的晓星尘于心不忍。

 

晓星尘是做过人的,即使那段经历在脑海里已经过于模糊,他仍然知道,在凡界,买东西是要用钱的。可如今浑身上下,只有昨夜掀的一条门帘,根本余不出任何东西。

 

——真算得上落魄至极

 

他忽然想起一位散神曾经对他说的话,乱世之中,君子还不如屠夫顶用。当初不以为然,现在想想倒不无道理。

 

“诶,你别乱跑啊。”

 

正当晓星尘感慨万千的时候,女孩已经被别处吸引了去。

 

“滚蜜枣嘞,滚蜜枣——”

 

头扎白毛巾的粗衣大汉擦了擦额头的汗,卖力吆喝着新鲜出炉的蜜枣,他见远处跑来一个小乞丐,在摊边眼巴巴看了一阵,心道触霉,便一脚将其踹开。

 

“滚远点,别挡我做生意。”

 

女孩被一脚正中,整个人飞了出去,幸好后方的晓星尘眼疾手快,给她当了肉垫。

 

男人拍了拍膝上的灰,面露不悦,确定女孩没受伤后,才将她扶起。

 

“这位小友,她不过是个孩子。” 

 

大汉蔑笑一声,回道:“呵,这世道最不缺的就是这帮小乞丐,她挡我生意,踹她两脚怎么了?”

 

此人口出狂言,畅叫扬疾,引来了周遭不少人围观,可大多都是指指点点,漠然置之。晓星尘忽觉有些心寒,难道这世间人心已经凉到这等地步了?

 

他还想再说些什么,却见那大汉像是中了什么邪,兀自捂着脸嚷嚷开了。

 

“谁打我!”大汉疼的龇牙咧嘴,待他掀开手掌,晓星尘才看清那道猩红的巴掌印。

 

这可是桩奇事了,在场的除了晓星尘,“小麻烦”,大汉三人,就只剩下一众看戏的平民,而大汉喊被打的时候,没有任何人出现在他身旁。

 

那大汉显然没吃过这等亏,火一上来,就像个无头苍蝇逮人就撞,周围人都被他吓退了几分,仿佛下一秒就会被他抹了脖子似的。

 

“是不是你!”

 

经过刚才一番周旋,他当晓星尘是个软柿子,于是挥着拳头就冲了上来。

 

出门在外不惹事,这是晓星尘的原则,他不愿与对方发生正面冲突,只侧身一躲,便让那人扑了个空。

 

大汉用力过猛,直接大字扑在地上,鼻子嘴巴都是血,好不狼狈,他碰了满脸的灰,一下动了杀念,伸手往腰间短刀摸去。

 

“娘.的老.子今天就弄死你。”他飞身一跃,整个人猛虎扑禽般压过来,众人看的心惊胆战,以为这位公子今日就得命丧于此了,可谁都想不到是,那道鱼跃的身影在半空中竟卡了壳,像被什么东西拽住了脚脖,“嘭”的一声坠落在地。这一摔两眼昏花,显然已经失去了动弹能力,可那东西似乎没想这么轻松放过他,只听得耳边一阵“刺啦”作响,一柄长剑横空而来,将大汉死死钉在地上,他几乎来不及挣扎,就两眼一翻,归西了去。

 

这下可闹大发了,大白天的死了人,洒了满地的血,在这群小老百姓眼里是最不吉利的,再来凶手不明,仿佛横空降灾一般,令人不免以为是妖魔作怪。此刻人心惶惶,都提着裤腰撒腿就跑,片刻的功夫,街上就只剩下晓星尘和“小麻烦”两个人了。

 

晓星尘将女孩拉到身后,警惕的扫了眼四周,确认没有其他暗器后,才看向地上的尸体,只见那柄长剑从后心贯穿,断了此人命脉,凶手手段狠辣,仿佛颇善行此事。他想起长剑划空之际,只一道黑色锋芒窜了过去,丝毫没有预兆,甚至连轨迹都模糊不清,不免觉得奇怪,但一时间寻不得源头,也只得作罢。短短两天不到,就因为他死了两个人,实在是造孽,好在他做了那么久的神,也参了些超度亡魂的经文,今日为他念上一二,也算做个安心。

 

于是他寻了块整洁的地铺,盘腿而坐,口中念念有词。

 

“太上敕令,超汝孤魂,鬼魅一切,四生沾恩。

 

有头者超,无头者升,枪诛刀杀,跳水悬绳。

 

明死暗死,冤曲屈亡,债主冤家,讨命儿郎。

 

跪吾台前,八卦放光,站坎而出,超生他方。

 

为男为女,自身承当,富贵贫穷,由汝自招。

 

敕救等众,急急超生,敕救等众,急急超生。”(引)

 

晓星尘虔诚的念了好几遍,久到旁边的“小麻烦”都开始呼噜呼噜打瞌睡,他才整了整衣袍,站了起来。

 

“嗤——”一声鬼蜮的嗤笑紧贴耳畔响起。

 

晓星尘浑身一冷,转头看向地上的“小麻烦”——她蜷在那里,显然还在呼呼大睡。他又回头看了看,确定没有第三人存在,于是才稍松警惕,敲了敲自己的脑壳,心道怕是饿昏了头,产生幻听了。

 

正午日头大晒,地面也火辣辣的烫,他怕热坏了孩子,正欲叫醒地上的人。

 

“道长。”

 

晓星尘一怔,手还来不及搭上“小麻烦”的肩。这次他听的清清楚楚,那是一声沙哑森冷的男音。

 

他忽觉头皮发麻,因为下一秒,他甚至感受到那东西贴过来的凉意,仿佛一只冻僵的手,正似有似无的抚摸着他的耳畔,或者换句话说,像在舔他似的。

 

不过晓星尘毕竟见过世面,当然不会仓皇而逃,他脑子里正刷刷翻阅着在天界看过的藏书,想从中摸清对方底细。

 

薛洋纳闷了,他蹭了晓星尘那么久,对方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,站的跟个木头似的,难不成真练就麻木不仁的金身了?这么想着,他也不想搞什么小把戏了,于是清了清嗓子,靠近对方道,“晓星尘,是我。”

 

这下晓星尘挂不住了,他先前听见的分明是一声沙哑低沉的成年男音,而刚才出现的,却是一声清亮甜腻的少年嗓音。

 

难道这妖怪还不止一只?或是古书上记载的八面蛇妖?晓星尘心想,听闻此妖贪色,每张脸庞都勾人心魄的美,善于玩弄人心,只要进了它的幻境,便难以脱身,还好他曾读过下卷,上面记载着破解之法——处子血可破之,想到这里,晓星尘当机立断,划了个手刃,作势要取血破境。

 

“晓星尘!”薛洋心头一惊,连忙起掌挥开对方那只割腕的手。这好端端的怎么又要自尽,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。

 

“你是何方邪灵?”晓星尘冲眼前空气问道。

 

“噗嗤——连我都不记得了,晓星尘道长真是好记性。”

 

晓星尘想了半天,也记不起自己生命中出现过这样一个东西。

 

薛洋站在他右侧,可晓星尘一直盯着左侧看,于是薛洋又晃到他的视线前方,却见对方眼底不能聚焦。

 

奇了怪了,难不成这道士又瞎了?

 

8

 

就在二人面面却不能相觑之际,“小麻烦”早就睡过了一个回笼觉,抱着一袋蜜枣醒了过来,原来这小丫头是个人精,见那大汉死了,便觊觎起了一锅蜜枣子,连睡觉都要抱着,生怕别人给她抢了去。

 

她嘴里喀拉着蜜糖,发脾气一般跺着死人的影子,两脚杵在太阳底下,任凭太阳把影子拉的好长,玩心一上来,又开始追着影子跑,嬉笑声不绝于耳。

 

薛洋朝她看了一眼,觉得无聊至极,无意间一抬头,头顶一片翠绿。他这才发现自己和晓星尘竟站在一颗大树之下,而此树树冠颇大,将四方土地都笼罩在阴影之内,所以才无法寻得薛洋踪迹。

 

他如今是丛影子,有光才能现形,于是他拍了拍晓星尘的肩,让他往外面来。

 

直到二人都暴露于烈日,晓星尘才得以看清,面前黑漆漆的这位——“影子兄弟”

 

晓星尘忽然觉得有点懵,自他成神以来,便目睹了无数非人奇异的古怪东西,什么八条腿的蛤蟆,长人脸的飞马,三只眼的巨人之类,这些在天界都不足为其,有些甚至是散神们家养的宠物,几乎随处可见,可面前这位兄弟的出现,实在打破了他对常规的理解,甚至让他怀疑此物可能不存于三界之内......

 

缘何?因为这只影子怪会走路啊!

 

“你为何......可以直立行走?”

 

薛洋笑了笑,“道长,我可不是一般的影子,跟那些庸脂俗粉可不一样。”

 

晓星尘又问,“那你可有名字?”

 

薛洋道:“大名薛洋。”

 

“可有字?”

 

薛洋差点脱口而出“成美”二字,又觉这名字过于掉面,于是便假意自嘲,“没有没有,我这等泛泛之辈,哪来的字啊。”

 

晓星尘以为了然,看来对方也是个可怜鬼,想必是轮回不得才沦落至此,一时心生恻隐。

 

“小麻烦”见二人喋喋不休聊个没边,又玩腻了踩影子的游戏,便逮准了这只黑漆漆又会说话的家伙,踹了一脚。

 

“哎哟你这小屁孩干嘛踢我?”

 

她听对方叫她屁孩,眉头都竖了起来,小脚丫在地上打着跺儿,嘴里不断重复着“菁”字。

 

“不是屁孩——菁——菁——”

 

娘亲曾告诉过她,她叫阿菁,没有姓氏,就叫阿菁。她娘生的命苦,嫁了个混账男人,生了阿菁后,又嫌她无名无氏,宁愿去做大户人家的倒插门女婿,把娘俩打包扔到了这处穷乡僻壤,便撒手不管了。最初两年世道还算太平,娘俩得以纳鞋为生,日子还算凑合过的去,可人祸易躲天灾难防,一场大旱骤然降临,没人买鞋了,连口粮价格都水涨船高,女人存的几个铜板还不够换半个烧饼。她信神,从没动过吊坠的念头,但又不舍让女儿挨饿,于是便沦为乞丐,白天被人打骂晚上去翻剩菜,连剩菜都没有的时候只能用血喂孩子。她死的时候瘦的只剩皮包骨,却把阿菁拉扯到今天。即使阿菁尚幼,她也忘不掉女人临终前伏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——记住,你叫阿菁。

 

“菁——菁——”

 

“好了知道了,别嚷嚷了。”薛洋掏了掏耳朵,心道这小瞎子转世了还那么讨人厌。

 

阿菁两手插着腰,似乎认定了眼前这团黑糊糊的不是什么好东西,于是她牵住晓星尘的小指,对他道,“哥哥,他是个坏东西。”

 

小孩软糯糯的嗓音颇有气势,惹得晓星尘忍不住轻笑。

 

他摸了摸阿菁的头,温声道,“莫要胡言。”

 

这下换薛洋不乐意了,这臭道士见着自己就一副碰了鬼的样子,一点好脸色没有,对这“小瞎子”倒是和蔼的不得了,真白瞎了他几千年受的罪。

 

晓星尘见薛洋许久不语,以为他生阿菁的气,便开口安慰道,“别跟孩子置气了。”

 

怎料这影子脾气还挺大,辫子一甩只留了个背影给晓星尘。

 

他低头走了两步,想这臭道士怎么还不追上来。

 

“阿洋?”

 

“!”

 

突如其来的高大身影出现在眼前,吓了薛洋一跳,他正纳闷晓星尘什么时候学了移形换影的功夫,却被对方接下来的动作惊的站不住脚。

 

——晓星尘的手正捋着他的头发,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。

 

“这样可好?莫要生气了。”

 

薛洋脸颊烧的发烫,幸好他通体漆黑,才没被对方发现异样。他悄悄看了一眼晓星尘,对方也正朝他看过来,即使无法对视,薛洋依然被那双眼睛里的温柔淹的不知所措。

 

他几乎是下意识的,抱住晓星尘的胳膊。

 

“道长,我也无家可归,带上我好不好?”

 

晓星尘可从没见过影子撒娇,一时有些尴尬,还未等他开口,一旁的阿菁就抢先打破了这片你侬我侬的氛围。

 

“不带!不带!坏——”

 

她用脑海里仅有的几个词汇阐述着自己的观点,喊得声音老大,仿佛小了就不够气势一般。

 

“你个小瞎子闭嘴!”薛洋恶狠狠骂道。

 

晓星尘不明白为何薛洋称阿菁为瞎子,也不明白为何称自己为道长,他上一秒还笑意盈盈的勾着自己胳膊撒娇,下一秒就能变脸冲阿菁发火,此人阴晴不定,让他不得不提防。

 

于是他不动声色的撇开了那条胳膊,往阿菁那边站了站。

 

对方的小动作被薛洋看在眼里,想必快要把晓星尘的怜悯磨光了,于是薛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,以他一贯的方式,站在两人对立面,抱着胳膊冲晓星尘道,“道长,你离不开我的。”

 

晓星尘不解,以为他在花言巧语。

 

薛洋看出对方眼中的不信任,于是又道,“你现在动用不了神力吧。”

 

“你!”

 

“等等,别打断我,我知道你想问什么,但现在听我说。”

 

薛洋站久了觉得累,就找了个水果摊一屁股坐了上去。他继续道:“你堕天的时候,这些神脉暂时被封死了,而我认主于你,所以你的神魂与我相连,你是把锁,我就是你的钥匙。换句话说,要是我离你远了,你将永远无法启用神力。”

 

“我本就——”

 

“本就什么,本就不想做神了?晓星尘,你的想法都写在脸上呢,就这么点小理由就想甩开我?我看你这些年神是白当了,我告诉你,你现在身处凡界,没有我这道影子与你神魂相接,不出几日,你体内的神力便会暴动,就像不受管辖的野兽,你懂吗,它们会反噬你的魂,吸干你的心脏,直到让你身死魂消为止。”

 

晓星尘的脸色越来越白,他开口问,“那你呢?”

 

“我?我——自然不会死,但等你死后,我会夺了你的神力,在这世间作恶,走到哪儿我就杀到哪儿,整个凡界的生灵都会倒在我的剑下,对了,晓星尘,你也是共犯。”

 

他笑嘻嘻的,却让人不寒而栗。

 

一段漫长的沉默过后,见晓星尘不言不语,薛洋就两手一摆,无所谓道,“当然,要是你不管我的话,那我们就桥归桥路归路,你死你的,我——”

 

“我管。”

 

晓星尘再不能听这人说下去了,他暂不去思量薛洋说的是真是假,只一道强烈的念头凭空而生——薛洋他管定了。

 

“不过你要答应我两件事,一不能作恶,二不能撒谎。”

 

薛洋高兴极了,心说刚才那件不算,于是飞快答应下来,反正不管晓星尘开什么条件,先接了再说。他又想起些什么,随后掐指念了个诀,将远处的霜华与插在死人体内的降灾一同召回。

 

“给你。”

 

“我不用。”

 

“本就是你的。”薛洋把霜华往他怀里一塞,拉着他往前走。

 

“小瞎子,跟上。”

 

阿菁迈着小短腿紧跟前面两“人”,有气没处发,憋得一脸通红。

 

晓星尘问他,“那人是你杀的吗?”

 

薛洋毫不避讳的点点头,杀人于他而言,本就和吃饭睡觉一样正常。

 

“......以后不可。”

 

“扑哧——”

 

“你笑什么?”

 

“我还以为你会拿霜华捅我。”薛洋挽住对方手臂,又道,“晓星尘,你跟以前真的不一样了?”

 

“怎么不一样?”晓星尘疑惑。

 

“你现在啊......”

 

他松开那人的胳膊,三两步跑到前面,又转过头来捏着鼻子冲他挤眉弄眼,“一股子红尘味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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